满山遍野达子香
文章合为时而著,歌诗合为事而作
那天脚扭到了,第二天没去下矿。同宿舍的工友下矿了,我躺在上铺,盯着板房的屋顶看了一上午,我也不知道我具体在看些什么,白色的屋顶如同覆盖在我身上的一面白布,从天上压下来,看似轻飘飘的,却压得我喘不过气。恍惚间我感到自己躺在简陋的棺材里,白布蒙住了我的双眼,周遭响起一片哭声,撕心裂肺
我伸出手,拨开白布,恍然,并没有什么白布
傍晚,勉强走下上铺,去食堂
工友们全都神色慌张,有几个更是面色白的像纸,红色和蓝色的灯光在将黑不黑的天空中晕染,涂抹出无意义的符号,是救护车和警车
听工友说,矿塌了,死了好多人
还有两具当时没找到尸体的,后来也一直没找到
路过有几个凑热闹的学生说:
“也许很久以后,这两具没被发现的尸体化成了炭
很久以后的矿工挖出它们当煤烧了
烧之前,可能会疑惑的问一句,这炭怎么长得像人”
我说:
“不用很久,已经在烧了”
几个学生面面相觑,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,也许他们觉得我在胡说。我知道他们以后会懂得,但我还是不希望,他们以后会懂得
那天吹的是东风,向西吹,不知道多久才能到达西边
工地异常热闹,来哭闹的家属,采访的媒体,救援人员,志愿者,凑热闹的市民,这些在我眼前拼凑出了一幅画卷
我没读过几年书,不晓得取名,更不晓得艺术
我只记得那天太阳很大,刺眼,仔细一想,又好像是月亮
后来下矿时常经过一个墓园,这几年死掉的工友都葬在里面,那两个失踪的也立了衣冠冢
那个墓园很便宜,就是圈了一片荒地,野草乱长,墓碑像乱葬岗一样乱摆,进城来打工的农民工基本都葬在这里,运回家要花不少钱,这里刚好城乡交界处,就在这里埋着,挺好
我时常向里面张望。打小我就不怕鬼,坟地里埋得都是我师傅,要不就是师傅的师傅,也没什么可怕的。等我哪天埋进去了,我也不会去吓别人
经常有个女人来哭坟,黑头发,先是颤颤巍巍的小声啜泣,到了后半夜,那女人还没走,反倒哭得更大声,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裂开来。方圆几里的坟地,大半夜的听着哭声怪瘆得慌的。她抱着的那块儿墓碑是我一个前工友的,后来某天晚上打雷,声音很大,闪电刮过夜空,照得亮如白昼。她连同那块儿墓碑就再也没出现过。过几天,那片坟地中的杂草中竟长出一支金达莱花,很是鲜艳
后来和工友打听了,那女人是我死掉的前工友的老婆,和他有个两岁的女孩,就租住在离坟地不远的四十平的公寓里,听说是从东边搬来的。
夕阳西下,我又一次走在那条路上,即将路过那片墓园
那些墓碑起伏,组成一个有意义的阵列,我看着很眼熟,但是颓倒在西边阳光插进我眼里,让我想不起到底是什么
我就伫立在那里,直到夜幕降临
这条路没有路灯,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那些墓碑的起伏究竟像什么
看清了,清晰的不能再清晰,那是长城
长城把大地分割成两半,一半是乡下,一半是远处隐藏在夜幕中的城市,我站在乡下这边
我在外面
我突然喘不过气来,那些墓碑仿佛压在我的身上,一个叠着一个,似乎要把我压扁。
我使劲一摇头,想起留守在家的儿子,想起年迈的老母亲,想起三年前死在家乡的妻子
她叫秀芹,是好人家的闺女,上山拣蘑菇的时候从山崖上跌下来,现在也没找到尸首
儿子七岁了,上小学,秀芹她爸说这孩子能有出息,识字多
上次和儿子视频是五个月前了,这五个月忙着下矿,回到宿舍倒头就睡,总是忘了这码事。记得上次儿子用邻居的手机,看到我,笑得像朵绽放的花,就像那老家漫山遍野的达子香
月光下我回过神,向着矿上住宿的地方走去
今晚得和儿子打个视频了,不知道他这么晚睡没睡着,想不想爸爸,或是妈妈
又到了达子香开花的季节了,我想老家那漫山遍野的达子香,定会格外红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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